【特写】在音乐演出最“热烈”的夏天,商业音乐节如何进化?

来源 : 界面新闻 时间:2023-08-31 11:57:13

夜晚十点的天津滨海新区东疆湾沙滩下了大雨。夜幕下有不少观众离场,也有不少观众继续在雨里等待。泡泡岛音乐与艺术节·京津冀站(下称泡泡岛音乐节)的第一天并没遇上好天气,原本分别安排在BUBBLING和BOILING两个舞台的演出,由于暴雨引起的涨潮和可能到来的雷暴而全部转移到安全设施更完善的BUBBLING舞台上。歌手和乐队的演出因此需要重新调音,演出之间的间隔也不得不拉长。

舞台的屏幕上滚动播放着广告和“NEXT 陈绮贞”的字样,而在将近30分钟的等待里,雨中的观众失去耐心,抱怨声最终汇合成“退票”的呐喊。预计十点半结束的演出持续到次日零点三十分才结束。风雨交加的第一天让泡泡岛音乐与艺术节·京津冀站的口碑跌到谷底,当天演出结束之后,一个由乐迷发起的演出群聊里开始低价转让接下来两天的演出门票。

泡泡岛音乐与艺术节·京津冀站现场


(资料图片)

“吐槽”比好评的效力更持久,尽管随后两天的安排让许多观众对于这次音乐节的观感有所逆转,但一直到半个月后泡泡岛音乐节贵阳站开始前夕,乐迷小夕仍因为社交平台上关于京津冀站的“吐槽”而担心。贵阳站的第一天也下了雨,这场音乐节的却让小夕感到了惊喜。在小夕记录的影像里,音乐节是由音浪和活力组成的,当8月12日陶喆在SLOW MOTION舞台唱起《流沙》的时候,合唱和欢呼都成了这场表演的一部分。

“热烈”或许是更适合音乐节的形容词,而在这个夏天,音乐节的火热有目共睹。中国演出行业协会的监测数据显示,7月1日至8月31日期间,演唱会、音乐节类在售的大型演出共计约300场。时间拉长至2023年上半年,大型演唱会、音乐节演出506场,票房收入24.97亿元,观众人数550.10万人次。其中,二季度演出428场,环比增长448.72%,演出票房收入22.31亿元,环比增长738.6%,观众人数482.33万人次,环比增长611.71%。

井喷的线下音乐演出市场已然让音乐节从一种小众爱好变成更为主流的休闲娱乐方式,也让观众对音乐节祛魅。

“去音乐节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如果说过去的迷笛等音乐节由于独特的审美主张而在演出嘉宾上有所区别,那么在音乐节层出不穷的现在,已经很难通过演出嘉宾阵容来判断一个音乐节的审美倾向。

“很多(音乐节)反反复复都是同一批人。”在乐迷小夕看来,尽管有音乐节的主办方不同、名字不同,但她参加过的大部分音乐节并没有清晰的价值主张,因而在内容上没有太多区别。

“同质化”同样也是业界对于当下音乐节的认知。泡泡岛音乐节的创始人张翀硕认为,音乐节“同质化”的问题自2018年就开始出现,而这个问题随着音乐节数量的增加愈发明显。

或许不是所有音乐节的主办方都想实现“差异化”,但张翀硕希望泡泡岛有所不同:“我们希望我们的演出艺人是大家很少能看到的,或者至少是很少能在这个地区的演出里看到的。比如鱼丁糸,将近5年没有以完整组合的形式在大陆进行演出过了。还有新裤子和落日飞车,也有3年多几乎没有在华北地区进行演出,林宥嘉、陈绮贞也是。”张翀硕将“泡泡岛”选择嘉宾的标准归纳为“原创”、“现场表现能力”和“稀缺性”,国际艺人也在“稀缺性”的考量里。“京津冀站这次,我们向将近80组国际艺人发出了邀请。比如FKJ,我们为了争取他,在40多天里往返来140多封邮件。”

而“稀缺”和“差异”无疑能够给经常观看音乐节的观众带来惊喜。

泡泡岛音乐节京津冀站和贵阳站分别于7月21日至23日,以及8月12日至13日在天津和贵阳举办。

宗宗是泡泡岛音乐节京津冀站近8万观众的一员。“我是冲着阵容去的。听到She Her Her Hers现场唱Bloody Mary Girl的时候我差点哭出来,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们的现场了。我喜欢的像FKJ,之前的音乐节几乎没有,没想到这次去也听到了。”音乐节结束一个星期以后,宗宗在社交平台上发了自己的VLOG,视频的标题是“去音乐节只有零次和无数次”,“我第一次去的音乐节是2019年厦门的草莓音乐节。当时还没有特别喜欢的乐队或者歌手,就想体验一下。(那次)感觉很好,我很喜欢音乐节的氛围。”

泡泡岛音乐与艺术节·京津冀站,FKJ的现场演出

但阵容并不构成吸引观众的充分条件。宗宗目前生活在北京,作为摇滚乐的爱好者,她一直在购票软件大麦和秀动上关注演出信息。在阵容之外,音乐节举办地与北京的距离也是宗宗最关注的信息。“首先肯定是看北京本地的,然后是比较方便到的地方,比如天津、河北。去看演出的话,首先当然是看阵容,然后是交通。虽然现在去哪里都挺方便的,但我不想花很长时间在路上。”

宗宗不是个例,在很多观众眼里,与其说音乐节是一个追星的场合,不如说是一种生活中的消遣方式。作为一种休闲,观众除了对音乐节演出的质量有所期待之外,还希望它离生活的城市近。据统计,泡泡岛音乐节京津冀站的观众中,京津冀观众约占75%,约有三成来自天津;而贵阳站的观众中,37%来自贵州本地,20%来自邻近的云南和四川。

“喜欢去(音乐节)是因为那个地方会让你短暂离开日常生活。”宗宗解释道。尽管宗宗在天津的体验良好,并且贵阳站也有宗宗感兴趣的乐队,但宗宗并没有考虑过观看这一场音乐节。“如果去一次很麻烦的话,就失去放松的效果了。”

“二手玫瑰值得,张北不愿再去”

如果说线下音乐演出数量的攀升让“同质化”成为音乐节日益突出的新近弊病,那么现场体验糟糕是音乐节的沉疴。

“去音乐节,尤其是今年以来很多新的音乐节,就像开盲盒一样,你不知道会碰到什么事情。”常去音乐节的观众小康为主办方列了备忘录,“有些体验不好的,就在我的黑名单里。”

而作为主办方,张翀硕认为对于观众现场体验的考虑首先与音乐节的定位有关:“假设有个音乐节,比如叫做自然行,是那种拥抱自然、反商业化的音乐节,它的受众可能就不会很看重(现场设施)。但是泡泡岛我们(定位)是拥抱潮流、享受时代,我们的观众现场的愉悦度很重要。”

泡泡岛音乐节的主张至少被小康和她的朋友们接受。在购买门票之前,小康曾在朋友圈里看到好友宗宗对于天津站“泡泡岛”“不虚此行”的评价,“她跟我说了很多方面,比如有很多雕塑可以拍照,休息区有天幕可以遮阳避雨。她觉得比她之前去的很多音乐节都好,所以我就买票了。”

“体验感很好”是小康在社交平台上对贵阳泡泡岛音乐节的评价,“冰水最便宜的是5块钱,这比大多数音乐节都便宜很多。去过很多音乐节,这次是卫生间最多的,并且还有女生专用的卫生间,上厕所基本上不用排太久。而且虽然人很多,但一直有信号。”

艺术装置《当代神话——一万个陌生人的拥抱》

来自石家庄的小婷同样对天津的泡泡岛音乐节印象深刻。小婷感兴趣的歌手和乐队在夜晚演出,但音乐节期间,小婷每天都在中午就到达现场。“第二和第三天天气超级好,在海边玩很舒服,现场有很多适合打卡的地方。”在社交平台上,小婷发布了一组在泡泡岛音乐与艺术节·京津冀现场拍摄的照片,照片背景是音乐节现场的多个雕塑,照片的标题是“泡泡岛这些地方也太出片了吧”。

泡泡岛音乐节在两个表演舞台之外设置了艺术市集和艺术展区,不仅与游雯迪等当代艺术家合作,还联合悲伤蛙、胖虎等潮流IP,在音乐节现场设置了展陈装置以及艺术周边产品销售门店。以游雯迪的画作《当代神话》为蓝本的艺术装置《当代神话——一万个陌生人的拥抱》最终陈列在离海很近的沙滩上,这个装置也是现场最热门的拍照打卡点之一。

“有些音乐节你去了之后会觉得还想去下一次,有些去了之后会觉得我为什么要花钱来受这个罪。”小婷在看完天津的泡泡岛音乐节之后,紧接着去了7月28日至30日在张北中都原始草原举办的音乐节,“(去这个音乐节)是我最错误的决定。”

小婷曾在网络上搜索过张家口,尽管对草原的“原生态”做好了心理建设,那里的简陋还是出乎她的意料。或许对一些观众而言最重要的是演出嘉宾阵容,但对于小婷而言,音乐节不应该仅仅是听觉上的享受。

小婷认为自己至少不是这个音乐节的受众,她用“败兴而归”形容这场音乐节:“现场的管理非常混乱,然后是舞台,现场一共有三个舞台,舞台离得非常近,所以很容易混声。还有餐饮,那里不让带水进场,但是现场矿泉水20块一杯,主办方元气森林的汽水在里面是25元一杯,就是外面超市里卖六块钱的那种。”

去过数十场音乐节之后,小婷认为自己对音乐节有更多发言权。“音乐节好不好,不止在现场演出。”小婷总结道,“二手玫瑰值得,张北不愿再去。”

“突然,我一个人就有了三张票”

阵容和现场设施是很多人对于音乐节的回忆中最重要的部分,但江江不是。时间回到更早之前,7月10日,距离泡泡岛音乐节·京津冀站开始还有10天,将要第一次去看音乐节的江江已经在社交平台上发了三个关于退票的帖子。

江江是天津某高校即将大四的学生,由于担心抢不到票,她分别拜托两位同学帮自己一起买票。江江想象中的抢票没有发生,而她的朋友们也买到了门票。“突然,我一个人就有了三张票,还是同一天的。”

江江试图与购票平台的客服说明情况并退掉多余的两张票,而平台表示,不予退票早已写在购票规则中。江江只能在社交平台上发布低价转手门票的信息,最终以每张降低80元的价格转手卖出。

退票困扰的不仅是误买的观众,还有主办方。在要求退票的舆论开始发酵之前,主办方创娱无界已经处理过一次与票务有关的问题。

观众小张经历了这一次票价风波:“预售票很快就没了,所以我开始买的是正价的普通票。然后买完二十几分钟,看到又有预售票了。不过后面平台退了差价。”

泡泡岛音乐与艺术节·京津冀站现场

据张翀硕回忆,在第二次预售票出现之前购买了正价票的用户约有两千个。事实上,音乐节每个档次的票都有固定的数量,当预售票销售完之后,正价票才会开始售卖。买票者需要再锁定门票之后的15分钟内完成付款。“票务平台告诉我们,实际上是有人连续多轮锁票占用订单名额却没有支付,每到15分钟的时候它再进行一次锁票。所以预售票几分钟就没了,但是到第58分钟的时候,突然就回流了好几千张预售票。其实我们只用了不到40个小时就把这2000多个订单处理完了。但奇怪的就是,处理完了之后还有人在闹,还有人要退票,这时候他们的目的就是希望音乐节办不了了,这就不是退票的问题了。”

接受采访的观众和主办方都认为,票价异常和越来越多要求退票的舆论与“黄牛”和“粉牛”有一定关联。“黄牛”以倒卖门票为职业,而“粉牛”是本身是想要观看演出但希望通过倒卖门票赚回路费和门票的粉丝群体。不少“黄牛”认为泡泡岛音乐节的门票会很快卖完,于是购买了大量门票,试图通过溢价销售获利。而实际上门票在开票很久之后都没有完全售罄。在无法退票的情况下,“黄牛”希望能够通过舆论阻止音乐节举办。“粉牛”群体大部分为学生,在官方平台门票未售罄的情况下,“粉牛”囤积的门票自然无法售出,而购买多张门票超出了他们的经济能力,于是“粉牛”此时在退票上与“黄牛”达成了一致的目标。

对于像江江一样,在购票规则与“黄牛”、“粉牛”的斗争中被“误伤”的真正观众,音乐节的主办方表示无奈,“第一我们区分不了。第二,我们可以选择一张身份证只能买一张票,并且像机票火车票一样人脸识别。但是这样做就会引起更大的舆情,更多真实用户可能确实有事来不了,票也没办法送给朋友,也不能在二手市场上卖掉。所以你让票完全不能流通,可能有更多真实用户会受到伤害。然后票有一定流通性又能退的话,‘黄牛’就会恶意买完倒卖,‘黄牛’没卖完又可以退,观众又买不到正常的票。所以要么票可以流通不能退,要么能退不能流通。”

“所以最有效的治理办法就是清晰细化法规。”张翀硕得出结论,“跟机票火车票的管理办法一样,使它彻底没有流通性了,就没有‘黄牛’、‘粉牛’了。没有流动性以后,要求所有的主办方必须要接受退票。我们就制定一个退票的规则,跟飞机票一样,什么时候退手续费是多少钱。我们就把这个规则制定好,所有人都这么干,也许就会让这个行业变得更清澈。”

“各个城市都应该有自己的音乐节”

音乐、舞台、现场设施,甚至是门票的管理,都构成了观众对音乐节的体验。小婷所经历的张北草原音乐节只是一个缩影,运营模式不成熟、配套设施不完善造成的糟糕体验,让对于音乐节的“吐槽”频繁地出现在每一个社交平台上,音乐节的同质化则是另一个方面,“黄牛”和“粉牛”的治理也仍然道阻且长……音乐节无疑是需要迭代的。

在5月19日的一场行业对谈中,MTA天漠音乐节创始人、张北草原音乐节创始人李宏杰表示,“不专业”是当下音乐节积弊频现的原因:“很多主办方是用做演唱会的角度在做音乐节,所以他们选人的时候就会看别的(音乐节)选谁了,而不是特别有自主性的有自己的审美判断。”

张翀硕与李宏杰有相同的观点,“演唱会是在一个封闭的场所里看一个音乐人极致的演出,观演时间两到三个小时。音乐节是一个群像的诉求,可以接触和欣赏多元的音乐类型和多元的艺人,音乐节是一个八至十小时的体验。除了演出以外,还有社交、户外休闲。所以(它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体验,而很多音乐节的主办方分不清,这也导致用户分不清。但是这需要不断地尝试,大家逐渐就会有这样的一个识别,这也会推动这个行业优胜劣汰。”

“我们需要一个城市非常本地的、自下而上的、创造性的音乐节,能激发本地年轻人创造性,能把本地的生活方式到各种业态集成在一起。”草莓音乐节创始人沈黎晖也指出,“各个城市都应该有自己的音乐节。”

泡泡岛音乐与艺术节·贵阳站,陶喆演出现场

进入暑期以来,线下演出市场持续升温。根据中国演出行业协会,7月1日至8月31日期间,演唱会、音乐节类在售的大型演出超过300场,热门演出举办地的机票、酒店订单量均有大幅增长。线下音乐演出等项目对目的地旅游消费具有不小拉动作用,而年度内累计产出的线下演出收入中,音乐类演出销售贡献超过90%。音乐类演出的票房中,来自音乐节的票房约为19.2%,根据灯塔专业版,2023年截至8月30日,音乐节已达成11.88亿元的票房收入。

音乐节市场繁荣的另一面是积弊频现。而尽管各个音乐节的创始人对音乐节有相似的愿景,但未来音乐节会如何落实,或许还需要经过行业的大浪淘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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